“人比蛤蜊多”“赶的是人海吧”“蛏子生长速度已经跟不上这么大量的游客需求了”……
在刚刚过去的端午小长假期间,不少网友的赶海经历让他们在网上不吐不快。海滩上,游客扎堆寻蟹挖贝、海获难寻的场景,与他们想象中的逐浪浅滩、海获大丰收全然不同。
长期以来,赶海是许多地方人们赖以为生的生计劳动。近年来,它逐渐成为公众喜爱的休闲活动,是一场游客与自然的亲密接触。但专家提醒,要避免无节制或超负荷的休闲赶海让生态遭受破坏。
休闲赶海有多火?
休闲赶海,火了。
在某短视频平台上,仅“赶海”和“赶海生活”两个话题中的视频,就分别拥有570.3亿次和50.2亿次播放量。而在另一短视频平台上,一位UP主凭借300余条赶海视频,圈粉超400万人。
网络上,人们分享自己的休闲赶海经历,能抓蛏子螃蟹、能拍出大片的图文故事,吸引更多后来者在夏季共赴大海之约。不少旅行社也顺势推出了“滩涂赶海抓蟹”的自由行、一日游等项目,包车接送大批游客到海边,并分发赶海工具和服装,一起“挖呀挖”。
专家分析,休闲赶海越发受到欢迎,说明人们不再满足于单纯逛景区、买特产等传统旅行方式,而对旅游目的地的生产生活方式、特色文化都展示出了浓厚的兴趣。
在一些地方,休闲赶海的游客为当地带来了额外收入,当地人担当赶海向导、从事海获烹饪加工等,忙碌而充实。
赶海“网红地”有新烦恼
不过,一些休闲赶海目的地的“新烦恼”也随之而来。
有的,人满为患。在海南,去年国庆假期,海口市北港岛赶海者挤满海滩;去年9月,位于临高县的临高角旅游区则由于赶海人数太多,临高海岸派出所不得不出动巡逻队保驾护航。
有的,遭遇挖捕无度。例如,一些游客为了捕捉蛏子,向蛏子洞穴倾倒食盐,一个人可能就要使用三四包食盐,人流量大的情况下,倾倒在海里的食盐总量颇大。同时,还有盐袋、铲勺乱扔等垃圾问题。
更有甚者,累及重要生境或保护区。游客受社交平台的推荐引导或是无意中进入保护区,进行大面积挖掘,对海洋生物及生态系统造成破坏。例如,2019年5月,作为国家一级濒危保护动物遗鸥的栖息地,天津滨海新区八卦滩一度游客“爆棚”,数以千计的游客在此大量采挖蛤蜊,致使遗鸥的主要食物被挖走。2021年夏天,福建省厦门市黄厝文昌鱼自然保护区,上万游人来此赶海挖花蛤,给国家二级保护动物文昌鱼带来了严重的生存压力。在当地有关部门的积极介入和社会各界的关注下,八卦滩滩涂和文昌鱼自然保护区才逐渐恢复平静。
海南观鸟会会长程成曾对媒体表示,“毁灭式赶海”会污染海水,伤害如鲎、珊瑚礁等海洋濒危物种,加重生态负担。
如过度捕捞鱼虾蟹等海洋生物,不仅对海洋生物本身造成影响,还会影响其他生物生存,如鸟类的食物变少、觅食时间不足,进一步造成生物链断裂,形成恶性循环。如果大批公众同时进入沿海自然湿地,还会破坏湿地动物的栖息地。此外,竭泽而渔还可能导致当地渔民的渔获减少,收入降低,影响生计。
游客赶海如何实现环境友好?
休闲赶海,如何找到生态、生活、生计之间的平衡?
专家表示,公众休闲赶海要远离自然保护区,同时,在保护区之外,也要遵循适度原则。
去年,海南观鸟会、海南智渔可持续科技发展研究中心、海口畓榃湿地研究所等12家机构,共同提出十条“生态赶海”行动倡议。
其中提到,以自然观察、拍摄为主,尽量不伤害海洋生物;轻翻石头,将翻动的礁石等复归原位;不带走鲎、虎斑宝贝等保护生物;不使用化学制剂(食用盐)、电以及电动工具;在海草生长区,不使用钉耙等工具伤害海草;不扎堆赶海,留给海洋休养生息的时间等。
同时,建议爱护环境,带走自己的垃圾,主动捡拾废弃渔网等海洋塑料垃圾;提倡物理防晒手段(穿长袖、戴帽子),减少使用防晒霜;尊重当地社区民俗文化,不打扰社区生活。
海南智渔可持续科技发展研究中心工作人员指出,要保持当地生态系统的平衡,除了“少拿多看”,在拾捡生物的大小规格上,也应“抓大放小”,避免影响物种繁殖。慎重选择赶海工具,提倡徒手捡螺贝,将对滩涂生态的影响降至最低。若误抓保护动物,务必及时放归。
此外,多位专家呼吁制定相关行业规范,避免“先乱后治”。厦门市自然资源和规划局相关负责人曾对媒体表示,在非保护区沙滩赶海,应当进一步规范完善相关措施,合理促进发展。海南省旅游发展研究会会长王健生认为,对于新型旅游业态的兴起要提前科学谋划,规划布局,可以把赶海对标休闲渔村和景区的行业标准去管理引导,同时纳入旅游市场管理中。海口畓榃湿地研究所理事长周志琴也认为,制定行业规范是重中之重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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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有没有搞错,游客的那仨瓜俩枣能对生态造成什么影响?”
“你能拿出论证赶海和破坏生态环境有直接关系的文献吗?没有科学论证,只是说说,就是在造谣。”
不久前,环保组织无境深蓝在其社交媒体账号上被读者留言质疑。起因是其发布了一篇文章,关注“毁灭式赶海”,指出游客在海南省某地用大量食盐诱捕蛏子、挖掉海草等行为,破坏了当地生态平衡,可能是导致小螃蟹、小海螺资源减少的原因。
无境深蓝项目官员余思琪坦言:“网友的这些质疑正好点出了当下生态友好型赶海倡导的难点:由于缺乏严谨的学术研究来论述休闲赶海对潮间带生态的影响,面对大众合理的休闲娱乐需求,我们难以提出适合所有海滩、具体到物种、尺寸、数量的操作性指引。”
相关基础研究少,学界能否回应业界期待?
事实上,公众的休闲赶海,对生态环境有利有弊。
海口畓榃湿地研究所理事长周志琴曾表示,科学的赶海对海洋生态环境有修复效果,有节制地拾取海获能促进海洋生物链的良性循环,对物种多样性的保护及孕育有积极作用。
山东大学海洋学院教授王亚民也认为,在海洋资源匮乏的海域或滩涂,要尽量减少休闲赶海,避免影响当地生态平衡,但在海洋资源丰富的海域适当开展休闲赶海,则能促进生物演替。例如,一些近岸水域因氮磷含量较高,水体富营养化,导致生物过度生长繁殖,容易造成生物链失衡。而公众的适当捡拾恰恰能起到促进生态系统再平衡的作用。
然而,我国沿海各地的近岸环境千变万化,很难有通用标准来衡量休闲赶海究竟利大还是弊大。“需要根据各地不同的环境状况和生物结构,具体分析当地是否适合赶海、多大规模的公众休闲赶海是环境友好且可持续的。”王亚民说。
但这也正是困扰余思琪和同事们的难点——缺乏基础研究支撑。
国内有关生态赶海的研究很少。王亚民表示,海洋研究极耗人力物力,我国海洋研究起步晚,与西方发达国家相比尚存差距。因此,当下学界有限的科研资源会优先投入研究价值更高、问题更紧迫的领域中,如海洋与应对气候变化、赤潮等议题。“相比之下,局地滩涂调查由于适用范围有限且颇费人力,当前还不是学界研究重点。”
困境之下,保护组织如何开展科普宣传?
“国内休闲赶海的走红和一桩桩由此引发的生态乱象让我们认识到,科普宣传必须抓紧跟上。”余思琪说。
然而,缺乏基础研究,科普宣传如何开展?
他山之石,可以攻玉。余思琪和同事们梳理欧美国家相关法律条例后发现,它们不仅对休闲渔业的禁止赶海区域、物种最小可捕捞尺寸、物种最多可捕捞数量、捕捞工具和方法等作出了明确规定,还在便民科普与倡导上各出奇招。例如,一些App被设计用于提供捕捞限制信息;一些国家或地区向游客发放宣传手册,详述捕捞限制并对物种识别进行科普;还有的国家设立相关部门并提供咨询服务,公众可发送免费短信进行咨询。
这启发了余思琪和同事们。他们聚焦保护区,呼吁并指导公众赶海时避开保护区。
以海南临高白蝶贝省级自然保护区为例,由于保护区内潮间带生物较多,不少网友将其视作“赶海天花板”,在某社交平台上,搜索“临高”和“白蝶贝”,前10条帖子中,有8条都将这里推荐为宝藏赶海地。
“我们发现,许多人对保护区比较陌生,加上大部分保护区并没有明显的实体边界,游人大多是因为不了解相关法规或管理范围而误入保护区内赶海。”余思琪说。
对此,无境深蓝团队积极宣传保护区相关法律法规,并搜集梳理信息,绘制了《社交平台常见保护区赶海点图集》,提醒公众避开赶海“雷区”。
海南智渔可持续科技发展研究中心则聚焦物种识别科普,与海南省琼海市潭门镇的渔民合作社开展合作,共创《潭门常见40种贝类》科普折页。折页一面写有40种贝类的信息,并将它们分成“能吃还有用的贝类”“保护的贝类,不能抓也不能吃”“不能吃就别抓的贝类”3种类型;另一面内容包括潭门贝类分布地图、“渔民推荐贝类美食榜”和“文明赶海行动呼吁”等。机构希望,将潭门渔民的传统智慧与贝类科学知识相结合,打造既有科学性又有本土性的科普旅游产品,服务于渔民合作社计划开展的贝类赶海体验活动。